蘋中信：如果我有新冰箱，如果我有下一代（林夕）

林夕／作家、作詞人



早前大學學測國文寫作題目：「如果我有一座新冰箱」，瞬間引發畢業大人轉考生熱潮，自動參與這場考試，寫出無數範文。

這作文題的確讓人大開腦洞，當時本來也想湊個熱鬧，第一段大概是這樣的：「如果香港高中考試作文題目，也有『如果我有一座新冰箱』，做學生就會更加好玩，當家長的就不會變成怪獸，說不定，不那麼那麼夫婦害怕變成父母……」。

社會進步帶來新的問號

不知道台北市長是否也受到這題目啟發，對生育率下降提出了新對策，我也打開了新腦洞，重新再寫：「如果我有一座新冰箱，我願意為你，我願意為你走進愛情的墳墓，就只為那新冰箱，甚至多生幾個小孩……」，還是寫不下去，這題目是要想像冰箱藏著什麼，會符合期待中的美好生活；美好生活不一定要脫單，交往不必以結婚為目標，當夫婦轉為父母，愛情就會結束，幸福變得更加辛苦，倒不如養寵物──這可是典型當代戀人絮語啊。



與其問如果我有一台新冰箱，有一台電子吸塵器，會不會為此而結婚，不如問，為什麼那麼多人不敢有下一代吧。生育率下降，不僅僅是台灣獨有問題，所有問題都不只有一個答案。如果僅僅是養育小孩的成本所致，錢可以解決的問題就不成問題了，經濟發達國家一樣少子化，沒脫貧的地區，生育率也不見得特別低。甚至可以說，越發達越少人選擇從二人世界變兒女成群。

人類發展史歷歷在目，多少地方處於貧窮時代，父母生小孩比生財更起勁，社會富起來之後，反而沒那麼勤奮生育，這是因為家庭生財的人力資源夠了，還是開始負擔不起養育所需經費呢？


這是個好問題，好兇狠好殘酷的詰問：子女是父母的產物，父母是時代環境社會風氣的產物。請問那時代有多少「多產」父母，多多少少視子女為自家勞動力？請問，誰沒聽過養小孩如積穀防饑，老來有個依靠？請問，以前中國人，喔，應該是華人上一代，為什麼動不動就說「不孝有三，無後為大」，請問，身為舊時代子女，為什麼孝順父母首先要自己也要做父母？要是怕家族絕後的話，生出來是女的，就要再追一個男的，請問，這就是全球人口膨脹的原因嗎？

不只是錢錢錢錢、不只是對自身財力不看好的問題。當舊觀念已成往事，當社會進步，拋棄了不合時宜的包袱，就帶來新的問號。

請問，當女人會問為什麼不可以有自己的事業？為什麼只是生育機器，只負責帶小孩做家務？這要怪罪女性主義抬頭嗎？請問夫婦外出工作，養育小孩成為問題，是純粹因為養不起嗎？
更懂得愛與責任更謹慎

詰問下來，還可以怪罪於晚婚風氣、宅男宅女大流行、草食族無性繁衍。如此類推，還可以怪罪於愛情文化產物太多，一方面有人以虛擬替代了現實，看甜蜜愛情幸福婚姻生活得到了滿足，一方面聽悲情歌太多，對婚姻心生質疑以至於畏懼，連本人也有責任，寫過不少「愛情遲早會變感情，感情遲早會變親情」的概念，害人不淺啊。請問，人會害怕親情嗎？

實情是，越懂得親情可貴，就越珍惜，越珍惜就越猶疑要不要當父母；越講究教育子女的學問，就越覺得養育小孩，不只是餵飽他們就足夠，於是，有人看見當父母之難，就望而卻步。這要怪教育好呢，還是兒童成長史越來越受重視好呢？

都是想太多的錯。以前哪有如此多講究？男大當婚、女大當嫁，女生二十出頭就要找個對象早點成為人妻，那就安啦；男人變成丈夫，一兩年就變成父親，那就穩啦，成家立業完成，禮成，人生如此，以上。

現在嘛，先有穩定事業，才適合成家，當探討人生之意義，質疑婚姻之必要、當離婚不再是女人的罪名，這要怪離婚手續更簡便嗎？目睹婚姻那麼兒戲，子女不必然是維繫婚姻的利器，而是分手的負累，怕對不起他們，寧可不生。這也是愛，也是負責任的表現啊，更懂得愛與責任，尊重自己，尊重下一代，於是就對生育更謹慎。塵世間最矛盾的現象，莫過於此。

如果我有一台新冰箱，如果我有下一代，要尊重他們的話，首先要問問他們喜歡什麼顏色的冰箱。請問，還沒為人父母者為因此嚇怕了嗎？